首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拿龙虾说事。一来是学习在天涯吸引眼球的方法,二来,龙虾实在名气太大,好像龙虾是海鲜的卓越代表了,而吃过龙虾好像成了一件能吹嘘的事了。如果有人跟我吹嘘吃过龙虾,也许我会笑出来的。俺家在中国最大的渔场,祖祖辈辈都打鱼,就我这辈没什么出息,跑外边读书来了。俺弟的名字海贝,俺哥海龙,俺的名字,呵呵,不好意思,海鲜。在我读初中之前,我们村打来龙虾都是不吃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老爸提来几个大龙虾,在船上养的,活蹦乱跳,每个都有几斤重。老妈见了就说:“龙虾也能吃吗?不要吃不要吃,扔了扔了去。”那时候,除了梭子蟹,别的蟹被称作花蟹,一般也是不吃的。后来慢慢也吃龙虾了,但是滋味也实在一般,比不上竹节虾,对虾不说,连白壳虾或者滑皮虾也比不上。列位看官,我这里说我吃过的几种海鲜,如果比不上龙虾,你们只管砸我便是。
第一种我要说和螃蟹有关。在海鲜里,本人最爱吃的是螃蟹,曾经一口气吃过一脸盆,结果拉了好几天。那时候东海的梭子蟹到处都是,膏肥肉壮,渔船出海,常是几箩筐几箩筐地丰收啊。那时冷冻设备一般,如果马上要回村了,渔船会把一筐活蹦乱跳的螃蟹做成蟹馒头,拿回村里分了,让家人也尝鲜。蟹馒头的做法是这样的:把活蟹播了壳,去掉“秘书”,然后在蟹的背上直接撒上盐,顶多再加点姜,然后一大锅一大锅地烤,熟了以后,揭开看,呵,那个香啊,雪白的蟹肉都鼓起来了,撑满了壳,活象馒头。一扳两半,那肉,呵,柔软,但是又是一丝丝的,有弹性,好吃得没法形容。
当然蟹馒头也是一种美味,但是本人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秋冬之际的蟹肥,而且都带膏的。极品的梭子蟹的膏是红色的,硬,稠而且成团地紧贴在蟹壳的两角。膏是整个蟹的精华,有红膏没红膏,价钱可能相差一倍还多。蟹馒头是做了,那蟹壳捏?自然不能扔。渔民把蟹壳里的红膏用筷子剔到饭盒或者是其他的容器中,几百个又大又肥的蟹啊,他们的膏也就能装满一个饭盒。往那盛满红膏的饭盒里加点盐,蒸了以后,稠的红膏就完全结实了,再拿到太阳下晒干。
这就是传说中的蟹黄饼了。诸位可以想见它的珍贵和美味。实际上我也只见过两块蟹黄饼。从硬硬的蟹黄饼中咬下一角,满嘴的鲜香啊!实际上是因为它太鲜了,我们都是拿来做汤羹的,只要切下小小的一个角,往满大锅的白菜之类的东西里一放,那么整锅的菜都会有异色和异香。只是因为我馋,常常偷偷切下一块来解馋。满嘴的余香啊,以后吃什么海鲜估计都没味了。
后来我去城隍庙吃大名鼎鼎的蟹黄汤包,我的妈啊,我找了半天,从包子里找出眼虱大的一块蟹黄来,那还只是河蟹的黄,就这样,还有很多人说好吃。哎。
(接上)看来还是有很多人对海鲜感兴趣,而且很多是行家,那我们就接着讲。很多人都说海鲜中的贝类味道鲜美,确实如此。大部分的贝类都是长在滩涂上的,可以养殖,像血蚶,花蛤,蛏子都是,这部分贝类有野生的,现在也可以养殖。老爸是抓蛏子的好手,奇腰深的海水,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凭手感,就能从泥涂里摸出蛏子来。我没什么出息,一下午有时瞎猫碰见死耗子,能抓住一个两个。这几种贝壳里,花蛤最适合做汤,有一个家常菜就是把花蛤带壳放在鸡蛋里,做成鸡蛋羹,鸡蛋和贝壳肉的颜色都是白嫩的,有异香。还有一种滩涂里的贝类值得提,那就海瓜子。这类贝壳小到只有瓜子这么大,估计得成百上千才能装得了一盘。大凡海里的东西都是越小越鲜,小到这种程度了,可见鲜嫩无比。一煮,壳都开了,并且透明。当然吃起来略有麻烦,不过中国人是吃瓜子的高手,当然不怕。我见过一个家伙,一勺子上百个海瓜子连壳带肉进去,舌头噼里啪啦几下,吐出来的居然全是壳了。
滩涂的贝壳易养殖,所以很多见。但是有很多贝壳是在海边的岩石上的,估计各位就见得不多了。上面朋友讲的牡蛎是一种,但是牡蛎实际上并不怎样。而且还有朋友喜欢生吃牡蛎,无语,我吃过,直接在石头上敲的那种,从形状到颜色到味道都让人想起鼻涕。
另有一种叫做“触”,也是附在岩石上的贝壳,有些海岛礁石上几乎全被这种贝壳类覆盖了,密密麻麻。形状像窝头,不过是黑的,窟窿在上面。这个东西得拿专门的铲子铲下来,或者,先把外面的壳打碎了,里面的触才能拿到,里面的也是带壳的,只是肉附在岩石上。这个连我们那个群岛的人也不是都能接受啊,但是我们那个小岛的人却爱吃得要命。从礁石上连壳铲下来,然后整个放在大锅里煮,慢慢一大锅煮熟了以后,拿个筷子从壳的小洞里捅出肉来。真好比从一块滚烫的石头中取丁点的小块贝肉,一边想乘热吃,一边又怕烫手,真是有特别的味道。
再说下虾类,不知道为什么有朋友觉得皮皮虾好吃?实际上这东西在我们那里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吃,以前也是扔掉。扎手,肉质算不上鲜美,而且最大的问题就是肉和壳很难剥离。不过带籽和黄的还凑合。对虾是不错,家里有个叔叔家是养对虾的,只能喂熟的蛋黄啊,害得我们吃了一年的蛋白。
再说说鱼类,鱼类太多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家里都起码会有二三十种鱼,如果各位不信,可以派位美女,过年陪同我回家证实一下。鱼类的爱好各有不同,比如,我的一个同学,最爱吃的吸食是新鲜清蒸小黄鱼的脑髓。当然鱼眼也是好东西。过年时的鳗鱼大概有一人的高度,鳗鱼最珍贵的部分则是鳗头的面部肌肉那一块,鳗鱼这么凶,全靠那块肌肉咀嚼,所以那块肉奇香,有嚼劲。
新鲜的鱼我爱吃的不多,但是有两种干鱼在这里值得提。一种是河豚鱼。河豚的美味和剧毒一样闻名。很多人说河豚的鱼子的剧毒是因为见水会涨,每个鱼子能长成黄豆大,足以把胃称破。河豚的的血也是剧毒,所以一定要洗干净。这样实际上能吃的部分就是河豚的肌肉了。但是吃新鲜的仍然有危险。
晒干以后,河豚的肌肉是橙黄的诱人颜色,香得很醇厚。扳开看,肉都是一丝一丝的,特别好吃。
另一种是鲨鱼肉。新鲜的鲨鱼肉也实在不怎么样,还有些酸,但是鲨鱼肉干也是极品,香味中有种野性的腥味。一些部位的鲨鱼肉干是黑色的,黑色的那部分更是极品。
(接上)海里有很多块礁石,孤孤单单的,又小,有时甚至涨潮的时候都能把它淹没了。礁石上面密密麻麻覆盖满了那种叫触的贝壳。我们村的男男女女都是敲触的高手,有时候坐条小船,到礁石上,一蹲就是半天。
到礁石上敲触是一件辛苦而且危险的事情,礁石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海里去。我的一个邻居,慈祥的一个老太太,到海边敲触,我们都拉着她让她别去,说太晚了,不安全。但是老太太执意要去,说是给孙子的晚餐弄点好菜,很快就回来了。
结果,她再也没有回来。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了叫魂。夜幕中的海滩是一片浓重而广袤的黑,沙滩上,几个白衣戴孝的亲人,面朝大海,在海岸线上来来回回地走。“回来吧,回来吧”,悲痛的喊声,一遍又一遍。随着湿凉的海风飘出很远。天地间死一样的静寂。只有哗哗的海浪声,不断做着回应,像是安慰着伤心的亲人,又像是向伤心的亲人,倾吐着关于死者的秘密。海那边的亡灵啊,广阔无边的大海是否让你迷路,那么请你循着这边亲人的指引,快快回家吧,这边才是你的世界。
是的,没有任何东西像海岸线那样,如此清楚地划分了两个世界。这边或那边,聚或散,离别或归来,有时候,生或死。对着海那边的世界,你只能渺小而谦卑。它不是我们的世界,那是鱼儿的世界啊。
那曾经是鱼儿的世界。由于水温适宜,又处在长江口的入口处,淡水和海水的交汇乏起很多盐和微生物。这里曾经真是鱼的天堂,生活着成百上千种各式各样的鱼,其中常见的就有365种。这里曾经是很多鱼的产卵的地方,他们世世代代把家按在这里啊,和我们的家族隔岸而居。曾经。
在我出生那年,老爸出海,传来喜讯,遇到了大黄鱼潮,鱼多得装不下了。那都是来东海产卵安家的鱼啊。那时候,渔家人的门前挂满了一串串黄澄澄的大黄鱼籽,就像西北农家门口挂的玉米棒子。然后的十年,大黄鱼灭绝。
在我还小不记事的时候,岛后边的那一块,有成群的鱿鱼来产卵,那时候鱿鱼多得,你只要拿个网兜在岸上捞,就能捞上一网兜,后来,也没有再见过鱿鱼到我们那边产卵。
大规模的捕捞,高科技,海洋污染,我们侵入了鱼的世界,结果,很多我们今天在津津乐道的海鲜,只能成为回味。
如果鱼有灵性,我相信它们也一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它们的那个世界,为被人类捕获的鱼叫魂。那再也不会归去的灵魂。鱼,或者说海里的动物,是有灵性的。我曾经在码头上见到过一只误入渔网的海龟。那只海龟在默默地流泪。你可以说它以这种方式排盐等等之类的科学解释,然而,那只海龟在默默地流泪。你无法忘记它目光中的那种悲悯,那是一个生物,来到了陌生的不属于它的世界的时候,它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对命运的担心。所有见过海龟流泪的人,都会有一种震撼。最后,我们把那个海龟放回了大海。
我们那里有个岛,叫做普陀山。每年,我们村的很多渔船都会去那里上香,祈祷菩萨让我们鱼满仓。通常我们都是自己开着船去的。那年,在坐着父亲的船去普陀上的路上,我们碰见了一群海豚。那群漂亮的海豚在海面轻快地滑翔,然后,又整齐地跃出海面,周而复始。父亲告诉我,那是海豚在理佛。哦,理佛,它们虔诚的姿态,让我完全相信,它们是在理佛。那么它们又会向佛主祈祷些什么呢?是让我们人类,这帮可恶的侵入者远离吗?
是的,我的父辈们是侵入者。可是,他们是对海洋报着虔诚的崇敬的卑微的侵入者。有谁见过海上的风浪,那浪从船上整个打过,稍站立不稳,就会被打下海去?有谁曾经几个月几个月地在海上漂泊,而只是乘着下货充油的时候,和家人团聚几日?有谁曾经几天几夜地辛苦劳作,为了乘鱼过境的时候,多打几网?有谁经历过这样的日子,每天的娱乐就是看着空白的大海,连看完一个完整的连续剧都是几年难有的奢侈?又有谁能够,在咸湿的海风和飞溅的海浪中,几个月几个月地没有淡水洗澡,几个月几个月地穿着一件沾满柴油的破烂衣服工作睡觉?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啊,你们不配指责。
有人说,渔民暴殄天物了,是的,对他们来说,味道并没有那些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高级的饭店里品尝海鲜的那些人那么重要,如果价钱合适,他们可以自己不吃任何一种美味而买给那些饭店里的衣着光鲜的人吃。就是这样,他们所得到的回报也只是家人的温饱,甚至还常常为孩子上学的学费烦恼。
鱼啊,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是如此地紧密相连,我们都有自己的苦啊。龙虾,原谅我在天涯拿你哗众取宠了,我们讲和了吧。所有那些被捕杀的鱼啊贝啊,我们讲和了吧。海啊,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我们讲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