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北京通州的最东边,有一条河名字叫潮白河,潮白河的东岸是河北省的燕郊镇。燕郊镇最近特别有名,因为它成为了全国房价最高的小镇。一个乡镇级别的地方,传说现在住了100万人,实在是一个热闹的所在。
在一个32层楼高的地方,通过楼缝之间闪出的一道间距,可以看到潮白河对岸的通州。秋日的潮白河,河水盈盈,波光荡漾,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盖茨比的心情,可惜西岸没有我的黛西,也没有探照灯可以照亮对岸的夜晚。有的只是一些回忆。
回忆如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糊里糊涂就来了北京,可能是羡慕那些在北京写作的作家朋友们。2000年来北京的时候,先是住在亚运村北一个叫龙王堂的村子里,后来那里被建成了奥运村,龙王堂这个地方已经消失了。
在北京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住过,北边的亚运村,西边的紫竹院,南边的铁匠营,后来长住东边的通州。头两年飘来飘去,后面的14年扎根通州。加在一起,当了16年北漂。
在北京的时间太久,乃至于决定再次搬家,把家安到燕郊的时候,内心有一些不舍。这是否算离开北京?从地理意义上算是,因为每次回燕郊的路上,都会看到“你已进入河北”的提示字样。经过彩虹桥,会雷打不动地收到四五条来自河北手机号的小广告。
但从情感上,觉得仍然没有离开北京,因为每周至少还要进城一两次,觉得仍然在北京工作,只是生活在了河北。
离开北京,是因为孩子上学的问题。儿子2004年上幼儿园,3年后上小学,那时候北京的借读制度还很宽松,不需要“五证”,报了名交了借读费就可以上,考初中的时候,开始要“五证”,但也很顺利地办齐了。记得刚来北京的时候,时常谈到孩子未来的高考,也时常畅想,“到2008年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吧”,那时候觉得2008年像个象征,奥运会都开了,一些老疙瘩问题也会解开一些。
今年到了女儿也要上小学的时候,想来想去,还是主动选择了去燕郊的私立学校,这算一劳永逸吧。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这是一次主动选择,因此没有任何的抱怨,反而是带有开始新生活的期望,甚至带有一点儿喜悦的心理。
因为打算在燕郊居住十年以上,等待女儿在这里从小学到高中毕业,然后再决定人生的下一个去处,所以还是决定要买房子。
这个时刻,正赶上燕郊房价坐上火箭蹿升的顶峰期。问了一些新楼盘,无一例外都是捂盘不卖。燕郊楼盘彻底成了卖方市场,买方变成了弱势群体,爱买不买,压根没有开口砍价的机会。
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缺钱。不到燕郊,同样也是。偶有一个70年产权的楼盘开盘,每平方米3万压根负担不起。一个像样的二手房,买下来也要300万以上,这在以前,是北京三环里的价格。
就要陷进焦虑的时候,一个朋友出了主意,说可以买商住房。去的第一个楼盘,卖光了,加了售楼员的微信,等待新盘开盘第一时间通知。终于等到通知,但新盘一套50平方米的房子,要加价9万,问,是否可以抵进总房价?售楼员面无表情地答,不可,就是额外多加9万。依我的性格,是绝不会接受的。但事实说明,在这个疯狂的时代过于坚持原则,是没什么用的。
看了一圈二手商住,价格还能接受,只是税费太高,100万的房价,过户费用要20万。最后有一家地产商的售楼员,打来了电话,说他们是现房,不加价,一切透明,要买赶紧,不买的话第二天每套涨价10万,这次我相信售楼员绝对不是忽悠,于是在几分钟内决定,买了这套位于潮白河东岸有40年产权的商住房,有了一个可以看到西岸的窗户。
潮白河,真是一条河水似黄金的河。
河东岸兴建起的密密麻麻的楼盘,让燕郊这个小镇宛若大城市。在燕郊住了下来,认识了一个真实的燕郊。这是一个只要下大雨主要街道就变成河的燕郊,是每天交通要道堵得跟北京一模一样的燕郊,是尘土在新建街道上弥漫的燕郊。
熟悉了燕郊之后,才发现此前对它的想象有些浪漫化了。因为缺乏规划,道路根本没法承载路两边密集楼盘中居住的那么多人,北京城里的规则意识到了这里后也大打折扣,路边摆摊的、行人、骑自行车的、开三轮车的、开汽车的,常常在一条路上混杂前行。学校门口,毫无意外地在上下学的时候堵得水泄不通……几家名字很高大上的商场,不像北京的高档商场那样整洁且散发着香气,而是每家商场都流露着亲切的乡土气息。
我是一个住在哪里就会热爱哪里的人。住在北京时是,住在燕郊了,也一样。不热爱一个地方,就没法好好与这个地方相处,就没法融入生活环境。每当天气好的时候,在燕郊可以看到新的央视大楼,可以看到西山的轮廓,心里会想,燕郊真的挺好的。
傍晚的时候,从超市里买来肉和菜,在厨房里给家人做顿好吃的。于是,在燕郊家里吃了第一顿饭,喝了第一杯酒,有了第一次安然的睡眠。
也重新体验到了小城生活的滋味,像以前生活在家乡县城一样,临时起意想和朋友喝酒了,微信群里吆喝一声,十多分钟人就聚齐了,不像是在北京,想吃顿饭得提前好几天约。
某天,手机短信响,内容是“办理燕郊户口,加快加急,办成后收费”。凝神看了一会后,把它删了。我的户口在山东,那仿佛是我和山东除了亲人之外的唯一联系了,不打算迁走它,仿佛迁走了,就不再是山东人——这种乡土观念,也真是够够的了。
十六年北漂变燕飘,飘着挺好的。
有没有故乡,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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