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过新加坡,去过新加坡的朋友也没给我讲过在新加坡如何优雅地点咖啡。
但是!
我是开咖啡馆的,阿庆嫂说:“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我接待过新加坡客人,而且是带着新加坡的咖啡豆慕名而来的新加坡客人。
那天风和日丽,我心情不错,我的小咖啡馆刚开档,正在打扫卫生,还没来客人,倒是先来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柔美的女生,自称是我咖啡馆的会员,她的姑姑刚从新加坡回来,因为她姑姑喜欢喝咖啡,所以她想带她的姑姑来我的咖啡馆坐坐,问我——点名要我——在不在咖啡馆。我说我在。于是我们愉快地约了见面的时间。
因为我的咖啡馆是独立咖啡馆——就是题主说的“不是星巴克一类的”咖啡馆,所以经常会有千奇百怪爱好各异的客人来玩耍,这种客人往往需要老板亲自招待,陪喝咖啡、陪聊天。所以接了这通电话之后我也没什么可好奇的,唯独觉得挺有意思的是“新加坡”。郑州不算什么大城市,但是歪果仁还是不少的,我的咖啡馆也接待过不少国家的客人——华裔不算——但是没有接待过新加坡客人,所以对于这通电话,我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
下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带着一位优雅的中年阿姨进店了。阿庆嫂教导我们“察言观色”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能力,我估计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上午打电话给我的,而那位优雅的中年阿姨无疑就应该是她的姑姑了。漂亮的小姑娘给我一个微笑,然后自我介绍说上午给我打过电话。
我心花怒放——当时老板娘不在店里——赶紧让小姑娘和姑姑坐下来,也来不起招呼其他的客人了,我一屁股坐下来跟小姑娘和姑姑聊天。
小姑娘说:“老板好,我姑姑是老郑州人,早年间去南洋,后来嫁到了新加坡,昨天刚从新加坡回来,她特别喜欢喝咖啡,问我郑州哪里有好喝的咖啡,我就推荐给你了。”
我说好啊好啊,想喝什么咖啡?
姑姑接过话说:“哦,我带了两包新加坡的豆子,我们一起喝这个吧?”说着,姑姑从她的包里拿出两袋咖啡豆,都是1公斤的大包装,但是已经开了口,对此,姑姑解释说:“我特别喜欢喝咖啡,怕回来之后没有咖啡喝,就从新加坡带了两包,用摩卡壶煮的喝,昨天给我家人都煮了,他们都说好喝。你用你的咖啡机做来喝,一定比摩卡壶做得还好喝。”
姑姑说得我更加心花怒放了,我接过姑姑的豆子,还不让瞟一眼小姑娘,小姑娘对我羞赧一笑,说:“老板做一杯嘛。”
我连忙打开包装,——没错,剧情到了这里一定会反转。
当我打开包装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深烘豆子的油哈气带着诚意扑面而来,我甚至来不及调整我微笑的嘴角,直接撇了撇嘴,但是余光看到漂亮小姑娘期待的眼神和如花的笑靥,我赶忙起身去吧台。姑姑在身后说:“这个是深烘的,还有一个浅烘的。”
哎呀!早说嘛!
我转身回来坐下,拿起另一包浅烘的打开。
你们猜怎么着?
也不知是哪天烘的豆子,豆子风味丧失殆尽,袋子里清清爽爽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无奈地看了看姑姑,姑姑说:“我们新加坡人都喜欢深烘的,我估计你们大陆人很难接受这么深的烘焙度,不过我建议你都试试。去吧。”
姑姑说去吧,我如释重负,赶紧跑到吧台,再次看了看深烘的豆子,油光发亮,简直不忍直视,我有些担心我的磨豆机,脑子里翻江倒海找了一句话隔空丢给姑姑:“我还是做浅烘的吧。”
姑姑说:“好的。”
我担心espresso太难喝,直接决定做卡布奇诺。浅烘的豆子经过意式咖啡机的萃取,crema还隐约可见。萃取了两杯espresso,打奶泡,拉花,再打奶泡,再拉花。做了一个心的图案,做了一个叶子的图案。心的图案给了漂亮的小姑娘,叶子图案给了姑姑——这是后话。
姑姑执意要我喝,我说你们是客人,你们先喝,我再去做一杯。姑姑说:“也好,你再做两杯深烘的。”
我顿时石化了,心里想的全是我的磨豆机啊!
看着漂亮小姑娘盛情难却的眼神,我只得豁出去了,把深烘豆拿去磨了。磨豆机工作时嗡嗡作响,我的心在滴血。那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我从没觉得我的磨豆机的转速如此之慢。磨完豆子我没有去萃取,而是拿90+的朱丽叶洗了洗磨豆机——有钱,任性。
两杯espresso萃取出来,crema还是不错的,但是完全没有香气,反倒是有浓郁的油化厂的味道,打奶、拉花,两杯卡布奇诺端到两位女士面前,姑姑把她面前的那杯推给我说:“你喝你喝。” 漂亮小姑娘把她面前的咖啡推给我说:“还是喝我的吧。”
依旧是盛情难却,我喝了一口小姑娘面前的那杯,哇!我从没喝过这么味道独特的咖啡,况且还是我亲手做的。小姑娘面前的浅烘豆做的那杯也几乎没动;反倒是姑姑,两杯咖啡都喝得一干二净,还不停地说好喝好喝。漂亮小姑娘也随声附和说好喝。
然后,没人说话,陷入尴尬。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此刻我多么渴望能有一位客人起身结账来拯救我,可惜,大家都没有这份觉悟。
终于,还是漂亮小姑娘在姑姑的眼色指使下开了口:“老板,我姑父呢,在新加坡做咖啡豆贸易,新加坡的很多咖啡馆都用我姑父的豆子。我姑姑这次回来呢,也是想把我姑父的产业推广到大陆来。”
姑姑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
我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是鸿门宴啊,我就是那个倒霉的刘邦啊,这漂亮小姑娘是项庄啊,我的樊哙呢?我的樊哙呢?我的樊哙呢!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姑姑问我:“好喝吗?”
我言不由衷地说:“我觉得好喝,但是我觉得客人不能够觉得好喝。”
姑姑说:“没试怎么知道?”
我说:“这个豆子从新加坡到国内,时间太长,新鲜程度不够,运费太高,我负担不起。”
姑姑说:“没关系的,价格都好商量。只要你也是爱咖啡的人,价格都好说。”
我说:“我现在用的豆子都是我自己烘焙的。”
姑姑说:“那你做一杯我尝尝。”
我:-_-!!!!!
无奈,又用我的豆子做了两杯卡布奇诺。姑姑喝了半杯,漂亮小姑娘喝完了。姑姑说没她的好喝,小姑娘连忙点头。我心说:这小蹄子,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看在你颜值颇高的份上,原谅你了。
姑姑又说:“年轻人,试试吧,新加坡的豆子呢,新加坡的精品咖啡可比大陆做得好啊。”
任姑姑千方百计说服我,我就是油盐不进。姑姑最后说:“那我们走了,这两包豆子你留下喝。改变主意了告诉我。”
我连忙道谢并且把豆子硬生生塞给姑姑。
姑姑和漂亮小姑娘无奈离开。
嗯,就是这样:我没去过新加坡,去过新加坡的朋友也没给我讲过在新加坡如何优雅地点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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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最后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