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李志:欲望是特别好的东西,我怕它没有

转载自 GQ报道(ID:GQREPORT)
四十岁的李志想把自己的一切换回二十岁。作为成功的音乐人,他拥有金钱、拥有名声、拥有崇拜,但这些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二十年前的少年心气。那时他穷困潦倒,但感觉自己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只有到了四十岁,才会觉得曾经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其实是多么美妙。”




每一次看到年轻人,他们看我都是那种羡慕的眼神,我还不能说什么。有个朋友比我小十二岁,我就跟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现在所有的一切跟你换个年纪。


为什么愿意把所有一切换到二十岁,就是只要你体力充沛,任何都不是问题。二十岁你就算再痛苦,怎样都可以缓过来。去年我三个月减肥三十斤,不是怕死,而是身体健康才能做事情。年轻的时候有一堆体能,但是不知道做什么,瞎做。可是等你知道想做什么的时候,身体跟不上了。


2014年我开了公司,进入一个新的创业阶段,这在逻辑上跟年纪没关系。我出道太晚,二十六岁才做第一张专辑。如果像很多人二十岁开始做,可以提前六年,那么二十八岁正是创业的蓬勃期。年轻就能扛得住,你有体能,可以去耗。但我本身就晚,现在感觉好几个东西同时来了,中年危机来了,事业的高峰期也来了,种种放在一起。


过去十多年,我在做个体户。实际上没有一个个体户是轻松的,不管他是唱歌的、做啤酒的,还是做开关的。工作没有固定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醒着就是工作状态。按我的要求,没有一个邮件可以过夜。因为当你做到八十的时候,团队才能做到六十,那么你必须做到一百二,他们才能做到九十。


所有工作里,演出的好坏很重要,直接影响到我的收入,我的收入影响团队的收入。我经常跟他们聊,我一年、两年不演,没问题,照样有饭吃,只要稍微少装一点大方就行了。但他们不行。


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们,你多一场演出就多拿一份钱,但这样就会很累。一年六十场演出,一百场排练,光音乐上就花了二百八十天,剩下八十天还要处理那么多杂事、开会出差。所以我在南京,一年内应酬要控制在一定范围,一般宁可自己坐着发呆。实在需要出去谈事情,就避开饭点,约在下午两点到四点,谈完就走,不想浪费更多时间,不想说话。以前我不理解,那些艺人要什么五星酒店,要什么头等舱,要什么司机,现在觉得这些真的很重要,人确实需要休息。


有时候怀念年轻,除了体能,怀念的也是混乱本身,那时有各种可能性。四十岁的可怕,就是你一眼看过去,没什么可能性,或者可能性越来越少。只有到了四十岁,才会觉得曾经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其实是多么美妙啊。


那时候买张车票,打电话约几个人,到哪里去玩。我们从北京出发、从南京出发,最后聚集到一个地方,疯玩几天,也不知道玩的什么东西,但每个人都极其热情、亢奋。哪怕去吃碗面条,好像都要把青春期所有的荷尔蒙发泄出来。当时我有个同学在苏州大学,大家去找他玩,荷尔蒙亢奋到半夜实在没事做。宿舍楼关门了,我们从二层跳下来,就为了去试一下,旁边那条河蹚过去会不会没顶。最后发现没没顶,又敲宿舍大爷的门,让他再放我们进去。那感觉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那帮人,那种亢奋感。


我还记得在罗庄上大学的时候,那边是郊区,周末没有任何娱乐。所以我们会在周五、周六的时候跑到热河路。热河有家电影院,放通宵电影,有时也转播球赛,过了十二点开始放录像。我们去热河路是为了看录像,去多了之后,就有感情了。因为通常南京人不会去热河路,到现在也没有人去热河路。


电影院离我们学校比较近,过了大桥就是,一晚上才五块钱。有时候去得早了,就在周围转。我写《热河》那首歌,是过了好多好多年,有次开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到那边,开到渡江纪念碑,我停下来了。电影院拆掉了,一下子二十年前的那些东西全出来了,就仿佛看到那时候嘻嘻哈哈、年少气盛,熬一个夜,啥事没有,回学校照样打篮球。现在,人模狗样地开了一个车,看起来也有点中年男人,挺颓的。


回去我就想写一首歌,花了很长时间写不出来。我想表达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看了一夜录像,又饥饿,一点点寒冷,站在那个路口,回学校的公交车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出早班车,不知道干什么,很难受的状态。然后如果可以,有一个四十岁男人跟这个二十岁小伙子说,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这首歌一开始我想做成对话的,旁白是二十岁小伙子的自言自语,唱的部分是四十岁男人对他的一些谆谆教诲。本来应该这么设计,但听起来不是这个结果。写不出来,所以就写成四不像。


现在我在台上唱歌,经常会想起写歌时的情景。如果是我投入的演出,不会想什么结构、歌词、语调、气息,脑子里都是那首歌写的时候,那些场景、那些人、那些故事,所以有时才会情绪失控。


四十的丧是什么,一种总结方式是,如何克制你的欲望。以前不用克制,因为你知道实现不了。现在你完全可以活成你想要的,不管是能力还是经济上。一年五到十场演出,不要照顾别人,世界各地去玩。你可以做到,但你不能这么做,还要去克制自己的欲望。但我又觉得欲望是特别好的东西,我怕它没有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确实欲望越来越少,你有兴趣的东西越来越小。然后我就会想,我就这么克制,忍着忍着,等到有一天,它彻底没有了,没有欲望就只是活着。身边很多人已经是这样子了,我能看懂,他们不想上班,但是不能不上班。上班也没什么劲,也追求不了什么东西,工作上得不到任何乐趣。钱也不能带来乐趣,因为该买的都买了。


有时想想,我比起很多人还是要好得多,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尊重、欣赏,还有热情,想想你会很骄傲。但又想想,我不要这些东西呀,要这些干吗呢,有球意思。


从前我坚持很多事情,现在大部分事情不会像以前那样去生气,或者跟它抗争。你这么做,我依然不赞同,但我也不会跟你吵,跟你闹,跟你讲道理,OK我理解。我的很多价值观都是这样,比如二十岁的时候,我们排练,你迟到了我会特别生气,会发火给你脸色看。到了四十岁,你排练迟到,我也认为这不对,但我也没必要生气。没事,我们开始吧,就行了。但是我不认为这个对。很多人到了这个年纪,他什么原则都无所谓,都不care。其实我觉得挺幸运的是,我并没有丢掉那些原则,我不认为那些是对的。

我真的觉得,我现在比以前摇滚多了。以前那个不叫摇滚,那就是荷尔蒙冲动。我现在理解摇滚,就是可为和不可为。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够把自己搞清楚了,就挺摇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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