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月刊2014年8月号文字版】 吴秀波 站在尊重更多人的立场上
心理月刊幕后花絮
摄影棚里热闹异常,在下午3点之前, 吴老师一直在拍即将开播的电视剧的海报。桌上各种各样的食物表明,他们已经工作很久了。但,看着他,没察觉出他的疲惫,看来,他还真的是非常热爱他的工作。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再进入我们的封面拍摄工作。他笑着摇摇头:“不需要,我已经准备好了。”对,吴老师,身边的人都这么叫他。为什么叫他吴老师?或许因为他见多识广?或许是因为他任何话题都能侃侃而谈,并见解非凡?又或许是……anyway。在拍第三组片子的时候,我们从他的眼神里才看出一丝倦意,于是,递给他一杯咖啡。他的宣传总监说:“也许,他更需要这个。”她拿出他的手机,接在音响上,里面传出了《爱的代价》、《信仰》……哦,简直是暴露年龄帖。但悲哀的是,在现场我们几乎人人都在跟着哼唱。哈哈,能不断在工作里面发现乐趣,确实是一件非常非常幸运的事儿。
吴秀波 站在尊重更多人的立场上
42岁时,真正地红了,至今数年过去,演技零差评,人缘零差评,被尊称“吴老师”。接近知天命的年纪,通透生活和生命的皮子和里子,不需要对自己做任何修饰和装饰,而只是全心全意地将内心里所有沉淀的和沸腾的,透过“上天赐予的一场戏”,淋漓尽致地演下去。每一个角色,爱恨情仇,对于他来说,都是“以一个人为单位”,他的使命就是进入他们的生命和身体,让他们真实地活下去。
拍摄吴老师,一定要让音乐环绕整个摄影棚。吴老师特别点播了李宗盛的《山丘》——
每个人内心里面都盛着一样东西/有愤怒、有悲伤、有欢喜/之所以看起来不一样,只是像盖房子一样/砌起这一堵墙那一堵墙/安上不同的门窗/但其实你把它们全拆了以后就会发现/这个房子里面的人和东西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其实就是一个人……
歌声响起来,吴老师也舞起来。
我们告诉吴老师,这一期,我们的特别策划是Let’stalk,《亲爱的,让我们聊聊吧!》吴老师一边思考着,一边用身体寻找着最恰当的表达。
摄影师的快门按得响亮老天爷。
突然,吴老师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我明白你们要表达的是什么了!我们聊聊吧,不是我要特别多地说,而是我要听你说!”
不愧是演员中的哲学家,能够如此准确地理解人,理解关系,理解沟通的真谛。
“我认定我是个好演员,但是我知道我不是明星。明星叫做‘娱乐主体’,演员叫做‘娱乐载体’。所谓的 娱乐主体就是他不演戏,他结婚离婚,他今天骂个人,一样能达到娱乐你的效果。而我是一个非常好的娱乐载体,如果电视剧能娱乐你的话,你给我一个角色,我至于让你看到我这个角色不会后悔”在写真集《上天赐予的一场戏》中,吴老师这么说。
确实,刘新杰、程婴、Frank……还有马上要跟大家见面的大学生村官马向阳、离婚律师池海东,吴老师的每个角色,都让我们觉得,是一种珍贵的相遇,让我们遇到爱,遇到理解,遇到生活,遇到过去,遇到现在,也遇到未来。
“爱情的有趣,就在于对它的无知”
《心理月刊》:这期杂志是我们今年唯一的一个男人封面,而且也是我们的男人专辑,您从男人的角度来讲一下,您有没有特别想向人们表达的男人的误解?
吴秀波:8月3日的“男人节”,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作为一个中国男性,可能从父辈传承下来的个性习俗,就是你要坚强,你要有责任,你要能担当。如果说唯一有心愿想表达的就是,可能在牺牲自我快乐的同时,男人还需要葆有一定的自由吧。
男人们其实总被大家戴上“坚强”等各种各样的帽子,就觉得男人就一定要是这种顶天立地的样子,不能流露出自己脆弱或者软弱的一面。
其实我以为,很多立场的划分实际并不科学,我认为男性女性其实除去在现实社会中特定的对性别的认知之外,其实都是站在人的立场,拥有共同的人性,有共同的特质,所有的在心理方面的优劣大家都是等同的,没有那么多的分别,一旦这方面的分别太多了,我想男人也未必像想象的那么强大,女性也未必就是真的就觉得我应该需要男性照顾。
您曾在生活中流露柔软的一面吗?
我觉得男性的这种分别,其实可能更多地在于是否做了父亲,这是一个分水岭吧。我觉得在男女交往中可能所有的情绪或者表达都有,但是男性在自从做了父亲以后——我不知道别人,因为我只能表述我自己的体会,就是在我做了父亲以后觉得,我为人处理的态度有了一定的改变。
您作为一名演员其实还是很注重自己外在的形象有,您认为男人爱美正常吗?
是这样的,我一直认为男性的审美可能和女性有所不同,人类也是动物啊,就是他出于某种个体的需求,所展现的优劣不同,你比如说雄性动物在由小到大的生命过程中,难免要经过争斗,你会看到很多男性在年轻的时候都喜欢练拳击,或者说练一些搏击性的运动,其实每个男性心里都知道,就是你要打倒别人之前,你首先要打倒的是自己,你要战胜别人之前首先是要战胜自己。所以我认为,等到男人表述中出现了自嘲以后,这是男性的一个成熟标记,就是你还捍卫着自己的尊严,还捍卫着自己自以为美的事物的时候,你勇于自嘲、勇于打倒自己,我觉得那是男性成熟的一个标志。
可能很多人会认为,男人会把事业、金钱、亲情放到第一位,但是绝对不会把爱情放在第一位,您出演过很多爱情题材的戏,爱情在您的人生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在这方面我也是一个不及格的人,在我脑子里始终是一个,也是一个问号,我如果想明白了,可能以后也就不能再演类似的戏了,其实它的有趣就在于对它的无知。
您的很多角色,都是当代女性所渴望的,哪怕是复杂的反面角色,都是既有传统男人敢作敢当的硬汉气质,又有对爱情和女性的钟情与深情,今天女人对男人的不满,尤其朝向情感需求和责任承担,您觉得,女人对男人责任感的期待和对情感的要求,是可以理解的还是过分的要求?
其实我觉得如果在你心里有男人这个词汇的话,那么男人就是永远无法理解的,其实每一个男人心里拥有女人这个词汇的时候,可能也觉得女人永远是他们搞不懂的物种。我更愿意换一个角度来讲述对于角色和对于角色人性的构成,我觉得男人、女人都是人,都有同样的共性,也有同样的人性以及人性的弱点,可能这个也是我们慢慢成熟以后,才能了解所有的疑问和感慨吧!我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其实除了在越来越大的某一天,对于某一个生理现象感到好奇以外,大家是不分男女的。
“碰到两个立场,要去尊重对方的立场”
前两天刚刚高考完,安徽的作文题目是《剧本修改谁说了算》,大意是:演员拿到一个剧本,说要进行修改,但编剧说不能改,很想知道吴老师会怎么写?
我觉得一次考试不仅仅是学习成绩的验证,最重要的也是学习过程中的一次记忆,究竟在这次记忆中给这个学生留下一个什么样的领悟和总结,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您是一个演员,您会觉得谁说了算?
首先,我不会从我的角度去想。重要的事,这个经历和这个题目,究竟能给学生自己本人带来一个什么样的记忆和一个生命的感悟?我以为,出题者应该能更切身地站在学生的立场上去想这个主题。
它是高考作文,恐怕一定要有一个立场。
我指的这个“立场”,是尊重对方的立场,不是说我想问你什么,我想考你什么,我就去考你什么,我就去问你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在学习的过程中,你应该记住什么和记录什么以及感受什么,我才应该去考你什么。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碰到这件事的时候,或者碰到两个立场的时候,要去权衡和尊重别人的立场。
“以一个人为单位表达”
我们了解到,吴老师拍很多电影和电视剧时,在前期修改过部分角色。像《剑谍》,您大概删了一千多句台词。
在这个戏还没拍的时候谈不上“修改”,因为除非是一个戏已经拍过了,我们再翻拍它,才会有一个“修改”的概念。所有戏没拍的时候,所有的角色,包括戏剧环境都叫搭建,都是我们在建造或者说创造一个角色,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需要相互沟通。比如说,跟编剧沟通,跟导演沟通,跟制片方沟通。你要表达自己的态度,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要跟所有的主创方进行沟通,然后在大家都认可的情况下,我们共同来搭建这个项目或者这个戏。
您在《赵氏孤儿》中扮演程婴,对于他,您也做了一些改动。您修改这个角色的原则和出发点是什么?
《赵氏孤儿》的剧本写得非常好,技术老道,对于角色的起承转合处理得非常精湛,我们也没有去做太多的修改,只是我们在共同创造的过程当中大家寻找一种这个剧本的表达态度。《赵氏孤儿》更多讲的是所谓的“忠孝”。忠孝是指什么忠孝?孝,当然不用说了,一个家庭里面、一个家庭范畴之内的一种德行、一种传承,但是“忠”就不一样了。究竟你忠的是哪一个集团?这个“忠”是否是恒定的?其实在整个历史长河中,这不是一个恒定的词汇。所以我觉得,如果再这么讲这个故事,就没有太多的意义了。回归到程婴本身,我们希望他是一个人的故事,因为只有是一个人的故事,才能是所有人的故事。所以我们把他降到最低的一个单位,以一个人的单位,来表达这件事,这就跟以往表达《赵氏孤儿》的态度不同。当一个人碰到了这种历史性的权力生杀转折的时候,一个非常平常的人,在这种大的齿轮磨合之下所碰到的境地,一个人能产生什么作用?现在可能总结说,一个人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其实一个人的态度代表所有人的态度,或者说一个有代表性的一个人的态度,有可能代表你全民族的态度。所以程婴他个人的人性,代表了拥有着中国民族历史文化传承的普通人的态度,不是简简单单的忠义,而是站在一个“仁义”的本份,站在一个“尊重”的立场,才能让我们最终看见那一份牺牲的精神。所以最终你看到的,这不是一个忠于某一个君主的门客,而是一个不昧良心的医者,一个视仇人之子如同己出的人父,一个教会别人尊重、平等、牺牲和仁善的师长。
“对生命的自我问答就等同于自我交流”
吴老师总在强调,戏是真的。
所谓戏是真的和活在戏里,我觉得每个人也有每个人不同立场的看法,就是站在一个演员向观众诉说的立场上,我只能做比较浅显的解释,比如说如果演员不认为戏是真实的或者说不向认为戏是真实的这种心态去努力的话,我想演戏对他来说就等同于一件痛苦的事。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如果演员在生活中过于纠结生活中那些所谓自以为是的得失和真实的话,在喊完开始以后,恐怕他未必能够放下自我去真实进入这个游戏过程。有一句老话可以比较辩证和浅显地说通这个道理,叫“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觉得这是从事这个行业的这些职业人、专业人找到的一种工作以及生命的感悟。
吴老师说,经常和自己进行自我交流,很好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内心生活?
我没有刻意地研究过自我交流在所谓的第一自我和第二自我之间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框架,我以为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产生了某种对生命态度的自我问答就等同于自我交流了。当然这种自我问答提问者必须要在站在非第一自我的立场上,也就是说,如果你能尝试着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向自己发问,或者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替别人作答,我觉得这是心理思考的一种净化。
这种自我交流对您意味着什么呢?
作为一个非常自我的、博弈于现今社会的、为自己获取利益的现代人来讲,可能觉得这种自我交流或者自我问答毫无意义,但是,当你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父亲,开始尝试着站在自己孩子的立场去思考的时候,其实这就是生命中走出的第一步,慢慢地你就学会了能够站在更多人的立场,甚至于站在其他物种的立场来跟自己交流,我觉得这是一个放低自我的方法,其实一个膨胀的自我对你的生命来讲,真的是一个蛮重的负累。
我看您越来越理解在您的成长中不在场和缺席的父亲。现在您作为父亲,您希望传承给儿子什么?
关于父亲的传承和我究竟要告诉儿子什么,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自己一直未能解答的,因为我至今为止还无法读懂和理解我的父亲,也许这一生跟他交流的太少吧!至于为儿子传承什么,我想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对他说,希望他尊重所有的人——因为我身上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长处可以让他们传承,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平庸得一无是处的人。当然,从内心深处,我渴望他们平安快乐。
“在路上,你只有真正空着手才能得到”
您最新接拍的反映大学生村官马向阳的电视剧《槐树花开》,导演张永新先生认为您前期对故事对角色的参与修改让他非常认同,很好奇你为何接演农村戏?
是这样,因为我没有太多的农村生活,所以站在角色的立场上,我们稍微丰富了一下角色的都市化色彩,看过片的人普遍反映:这个戏比以往的农村题材的电视剧更城市化,更有城市的色彩,同时有乐趣。另外也有人反映:这个角色很干净。
其实我们更多的人去农村,可能是旅行或者去玩,很少有人会说让你去工作,所以这个角色包括这个故事,我觉得反映了一种舍得。而这种舍得,什么叫“舍”呢?叫入境。比如:你去一个好的环境,当然好。但是你去一个坏的环境,你可能就不愿意了。所以入境是一种“舍”。什么是“得”呢?入境以后。入什么境呢?你不是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你是去一个有人的地方,你是入人的境。入境以后得什么呢?得一心,所谓同心同德指的就是这个。这部戏,其实反映了每一个从事管理工作的人所需要具备的素质和德行。
您作为一个演员,在前期,对于自己塑造的角色,您会根据自己对生活的理解提出一些想法。如果总结一下,您会给自己塑造的角色减去什么,加入什么?
这个问题就问得非常专业了。我们究竟要减去什么?减去所有戏剧功能和人物人性以外所有妄图赢得观众注意的东西!你所有的东西必须建立在准确的人物人性和戏剧功能之中,除此以外所有庞杂的东西,我以为那都是“不准确的”。第一,如果你的人物个性、人物背景、人物身份、人物的文化层次不支持这个人物的行为,那是一个不科学的行为,那是一个不真诚塑造人物的行为。其次,如果你人物的方向违背了你的戏剧功能,那你的人物就不再为这个戏剧所服务了,这都是在创作过程中需要认真面对的,这是我们需要规避的。
我们又要说到所谓“入境一心”的态度上,如果你真的是站在人物的立场进入了人物所属的特定的环境,你一定在创作的过程中会感受到这个人物所处的环境和感受到人物与其他人物的人物关系和人物对峙、人物矛盾和人物态度的共通点,这就是需要你在创作中加进去的,就是你通过人物的立场,站在人物特定的环境中所感受到的一切,只要你有能力,只要你有这个感受,都是要通过你的感受表达出人物的感受。所以说不是说我想好了我要去那个地方拿什么就是拿的,因为拿不到,整个要拿的东西全在路上。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放下一切,上了这条路。如果你在上这条路之前有好多的利弊,有好多的名利,有好多的对错,有好多的得失,你就不能空着手上这条路,你只有真正空着手上这条路了,你才能在这条路上捡到你需要在这条路上记录的东西,那才是最终观众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