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爆雷潮下的中产家庭:百万财富蒸发,一夜沦为“难民”
昏暗的灯光下,程生在电脑前跟各地难友沟通。他在杭州拱墅区的一所廉价宾馆已经住了20多天,每天所做的事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把自己的本金讨回。
财富小镇P2P平台的这一串爆雷,撕破了脆弱的中产幻觉。他们不仅损失了百万投资,体面和尊严也突然成了奢侈品。
7月25日,杭州的温度高达37度。苏州的家庭主妇李霞、广州的创业者程生、湖南的大学生张颖以及北京的保姆张彩娥,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聚集到京杭大运河附近一家廉价旅馆。
他们自称P2P爆雷潮中的“难民”,在过去的一两年内,将家庭或个人的所有积蓄,2万到100万不等,投入到了杭州号称服务新中产的P2P平台。让他们猝不及防的是,平台突然爆雷了。过去几天里,他们顶着烈日或午后忽然而至的暴雨,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走于杭州各个区,寻找追回财产的任何一丝可能性。
他们好像什么都有,但丧之也不过一夜之间。数以万计家庭的数十亿财富,突然蒸发,所有人被生活抛到了从未到达的境地。很多人从没想过自己会与维权扯上关系,体面和尊严突然成了奢侈品。
突如其来的爆雷
李霞是从苏州到了杭州后,才知道“爆雷”这个词的,“感觉天都塌了”。回忆起爆雷当天的情形,她情绪依然激动。这个家庭主妇可能是最早发现平台不对劲的投资者之一。7月9日那天是周一,早餐之后,丈夫去上班,女儿放暑假在家玩iPad,她例行打开APP查看投资的情况,却发现登陆界面出现闪退。
这是过去不曾有的情形。李霞自2016年7月接触以来,平台的任何异动都会提前发布公告。“这次没有任何通知,平台突然变得不稳定,这很不正常。”
押注了家庭的全部积蓄以及父母的10万公积金,平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李霞的警觉。她马上翻到在线客服页面,打算咨询客服。
客服界面也出现了异常。理应是工作时间,对话框却挂出一行红字:“当前无客服在线。客服工作时间:工作日09:00~21:00 非工作日09:00~17:30”。李霞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拨打客服热线。
400开头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中午,下午,晚上,她重复了多次。一夜辗转反侧,次日清晨,李霞重拨时,听筒里传来了冰冷的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已被注销”。“这么快就把客服电话就注销了,公司跑路了?”李霞意识到出了问题,整个人慌了神。
余额不能提现,到期的标的没有回款,客服电话无人接听。分布在各地的投资者此前并无任何沟通渠道,APP内的投友交流区突然变成了投资客们的维权联络区。一些人踊跃建群,希望收集更多的公司信息。有人回忆,自己在7月5日还有回款,但只提出了利息,只差了几天就能避开雷区;也有人反映,7月6日投的标的没能成功生成合同。
种种迹象指向了公司崩盘。
杭州人民小学里,焦虑等待说法的人。
有投资者坐不住,直接飞到了总部所在地杭州,其中包括浙江衢州的程生和女友。
7月9日,程生的女友在平台购买的十几个标的里,正好有一个当天到期。往常标的到期后,本金和收益都会在上午九点返到个人账户,但那天到了下午,账户依然毫无动静。半个月来的奔波和睡眠不足,在程生脸上留下了大大的黑眼圈。30岁的程生做过服装批发生意,两年前转辗到广州,目前正在创业,100万元几乎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积蓄。“她一提到这事就哭,我也是爆雷后才知道投入这么大。”程生说。
他们到杭州后,立马赶往平台的办公室。它占据了一栋大楼的12~17层,从楼梯的窗户远眺,能看到千年川流不息的京杭大运河。历史上,运河曾给杭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7月9日傍晚,程生在这里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办公室空无一人,A4纸印的各类文件撒了一地,办公桌抽屉大开,饮料瓶和各种杂物到处都是。守了半天一无所获后,他只好去派出所报案。接下来的几天,这里涌来了来自全国的投资者,等着他们的除了紧锁的办公室,只剩下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公司宣传用易拉宝。红色的展板一派喜庆,上面还在庆祝6月份公司业绩破100亿。
总部已经人去楼空,据其官网显示,截至2018年7月8日,公司累计借贷金额超103亿元,而在9日,该公司负责人李振军处于失联状态。
前理财经理冯佳觉得最残酷的是,赔了的不只是自己的钱。父母、朋友和客户的钱都套进去了,这让她背负了巨大的道德压力。“我觉得我没法再过好了”,冯佳这些天里瘦了7斤。杭州7月的气温天天在36度以上,她却时不时会打个寒颤。
她是金融行业的老人。2011年互联网金融行业刚刚起步时,她开始从业,自认对选公司和选产品都很谨慎,“当初E租宝想招我,我一看他们一天内更新的借款人数量就觉得不靠谱,哪里来这么多人要借钱呢。”冯佳告诉别人,自己避开过不少坑。
一年前,冯佳任职于旗下的某家子公司,并逐步买入了一些公司的产品,父母的养老金加上自己的存款,总计投入95万元。当时,一些亲戚朋友和客户向她咨询过理财产品,最终通过她购买了理财产品,总额有好几百万元。
7月9日一早,一位老客户告知她,旗下的一款产品本该当天到期,却未收到本息。她一惊,转身就致电前同事,对方告诉她,“老板联系不上了”。电话挂断后,冯佳浑身发软。朋友开车送她回家,下车时她双腿使不上劲,摔了一跤。半个多月里,冯佳时不时感到一阵恍惚,总忍不住拍打手臂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我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因为事发突然,投资者在爆雷后纷纷用各种方式进行维权,意外爆雷让全国各地的“难友”惊慌失措。
也有人在7月9日这天毫无知觉。杭州本地人武连是在13日才得知爆雷消息,他投过9个平台,这家公司是爆雷的第一家。“这里注册用户有145万,现在知道的受害者据说有几万人,还有些标没有到期的人,估计还不知道已经爆雷了。“李霞说。
不少人从外地赶赴杭州,“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从前我来杭州是来旅游的,现在变成了到处被人赶。”李霞也带着女儿走上了维权讨债之路。他们在盛夏的杭州像无头苍蝇一样,挤在廉价旅馆里等着消息,一有消息,立即赶到可能会带来转机的现场。
慢慢建立的信任
“信任崩塌了,还有什么能相信呢?”李霞经常越说越激动,突如其来的P2P违约雷暴让很多人产生了幻灭感。
许多人经常被追问,为什么要把身家性命押注到一家互联网金融平台上。“我就是信任它呀”,几乎所有投资者都用信任来解释自己的投资行为。
李霞认为自己已经非常谨慎了。她两年前开始投资,和多数投资者一样,最初额度都很小,几千块试水,周期不长,密切留意平台的到账时间。两年来,产品回款及提现几乎是秒到账。“非常准,就慢慢信任它了。”
平台非常注意对用户的运营和维护。2017年2月正值农历新年,李霞收到了平台发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个紫砂保温杯。“一周年时给投资者送的小礼品,公司有这个文化还挺用心的。”她没有用过那个紫砂保温杯,却因此信任度更高了。
她还留意到,平台经常会提前几天发出服务器运维的公告,包括某些银行充值或提现的服务指引公告。这些细节让她形成了一个印象:平台在意用户的感受,可控性高,不会无缘无故出问题。李霞的投资额度越来越大,时间周期也逐渐变长,最终她把父母的十几万存款与自己十几年的积蓄都放了进去。
有人相信自己是拿到了内幕消息的。程生的女友是金融从业者,有位朋友是杭州某家银行的管理层,“他自己买了,然后推荐给我们”。在这种微妙的类似内幕消息的心理暗示下,程生家里的现金陆续被放进了平台。“其实她也希望分散一下风险,所以分成了十几个标,在不同的时间段买的。”程生认为,一旦相信了这个平台,投一半和投全部几乎没有区别,有闲钱了就投。
维权者中,还有一些本不具备投资知识的人“听了高档人的建议”,也杀了进去。张彩娥瞒着家人赶到了杭州,她家在河南,在北京做家政,在平台总共投了十五万元。2017年儿子买车想要钱,她没给,想再多存点,“如果是低档人说的,我可能就不投了”。
也有人觉得自己做足了功课,是理性投资者。张颖刚满20岁,还在念大三,自己打工存下了两万多元。她考过证券从业资格证、投资顾问证,还打算考CPA。投资之前,她仔细比较了一些机构给各个网贷平台的打分,最终挑选了收益率相对安全、分数在前30的这个平台。“我避开了很多雷,从来没想到还会被坑。”张颖在几天的时间里脸上长了不少痘痘,她没告诉家人这一切,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毕业没有更多钱来投资。
资深从业者冯佳相信自己看公司的眼光,“我会用安全感来形容那个时候的公司。”她还记得平台在2017年9月入驻拱墅区财富小镇时公司意气风发的场景。当时,新的办公室在特色小镇中心位置,五层里有一层据说要开辟为咖啡厅,专门接待各路投资者。办公区显眼的位置,有一面墙全部是公司获得的奖杯和勋章,董事长在台上演讲,踌躇满志,一切看上去欣欣向荣。
夜幕降临,杭州的金融小镇的广场开始热闹起来,家长带着小孩在喷泉下嬉戏。对于“互金之都”的杭州成为了爆雷的重灾区他们一无所知。
“看到那一切,我觉得老板是一个非常想干实事的人,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觉得即使未来有风险也应该能撑四五年,所以投了两年期的产品,也向朋友和家人介绍了一些产品。
杭州人王淑珍的境遇类似于冯佳的客户和朋友。她听说业务员自己也购买了产品,“业务员自己也买了,开车接送我,对我很好。”68岁的王淑珍认为,业务员总不可能买亏,于是放心地分三次总计投入了70万元。
来自亲友的推荐、内幕消息、一些互金公司指数排行、上市公司的光环、地方政府背书甚至对自身投资能力的自信,都是投资者选择某家P2P平台的理由。
一些投资者会拿P2P平台和余额宝作对比,收益率被再三提及。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在赌博,觉得理性的投资应该被保护。“余额宝的收益也有过百分之六七,我们比余额宝高不了多少的,没有超过行业水平的。”平台上标的7%~9%之间的收益率,偶尔做活动,加赠1%的收益,但这种情况极少。
“如果收益率超过15%,我肯定不敢投了。”李霞说。过去几年里,银行储蓄贬值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有人反问了一句,“除了P2P我们还能投资什么?”
毫无征兆的倒塌?
整个家庭十几年的积蓄被自己投到了一个P2P平台,虽然能归结为信任。但这群投资者有一个无法面对的问题。
“你怪自己吗?”
坐在旅馆床上的李霞听到这句话,情绪突然失控。她双手掩面,抽泣起来。“怎么能不怪自己,我本来什么都有,有房有车,现在怎么弄成这样,像个难民。”她抽噎着,肩膀不能自制地颤动,她的女儿就在隔壁房间,高烧刚刚退去。前一天晚上,她们住的廉价旅馆大床房里挤了八九个人,地毯上铺着几床被子,桌子上放着早晨没吃完的咸菜和包子。窗外阳光热辣,但不远处能看到一团乌云,盛夏的暴雨正在酝酿。
难友抱团维权,为了节约成本他们多人合住。最高时一个房间住着9个人,分摊每人几十元的房费,只希望能等到最好的消息。
一切真的毫无征兆吗?逐渐平静之后,李霞开始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想起了被她疏忽的蛛丝马迹。
年初,丈夫留意到监管收紧,提醒李霞注意风险,但没有引起她的警觉。6月初,平台在APP中发布了一则诱人的活动:“跨越百亿,感恩加息1%”(简称“跨百亿”)。愚人节前后,它的交易额刚刚突破90亿。“跨百亿”推出之后短短一周之内,平台吸收资金超10亿。因为加息的诱惑,李霞非但没有将到期的20万元提现,反倒追投了20万元。
“跨百亿”期间,“迷局”已经露出端倪。例如,平台上突然涌现出许多标的,随时都可以投标。此前,这是不可想象的事。通常情况下,平台每天只有两次抢标的时间,类似于准点秒杀,有些标的一经挂出,几分钟内就会被“秒光”。
李霞恍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看任何标的合同,不知道借款人是谁,也不知道借款的原因。但是,在小额试水初期,原本从事行政工作的她会悉心研究每次投标的合同细则,评估项目风险。
出事之后,李霞才仔细查看了标的内容——几乎都是关于净水器的,这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净水器几乎成了一个梗,杭州拱墅区小河派出所门口,维权的投资客们彼此打招呼时会问,“你也买了净水器?”
6月底,平台上演了荒诞的一幕,包括教师、会计、工程师、家庭主妇、保姆等成千上万人,一周之内砸10亿资金,疯狂投资净水器。“标的极有可能是假的,试想想,谁需要买那么多净水器?”李霞懊丧地说。
投资者们没有察觉的风险预警并不少。
“跨百亿”活动开始那天,小米推荐的车贷平台“小灰熊金服”宣告清盘;此前3天,河南的P2P平台金牌理财发布停业公告。闷雷滚滚,没有人觉得他人的不幸与自己有关。
6月11日,在总部大楼里,平台为交易额破百亿举办了一场庆祝会,CEO在内的高管悉数到场,并邀请了两位投资人,他们代表了多数中产家庭,从小额开始,缓慢建立信任,最终重仓投融家。在各色蛋糕、曲奇、水果和鲜榨果汁的甜美香气里,副总裁付奇打了一手温情牌:“这是一次家庭的聚会。”
另一个被投资者频繁提及的障眼法是“备案”。在APP中较显眼的位置,至今还放着一则宣传信息,公司正在进行一项覆盖整个行业的P2P网络借贷备案。这种资质背书,让李霞和程生们觉得又给平台上了一重保险,让平台变得更规范了。
但实际上,早在6月14日,多家主流媒体报道,整个行业原本定于6月底前完成的P2P网络借贷备案工作已整体后延。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普惠金融部主任李均锋曾在“第十届陆家嘴论坛”接受采访时表示,整个行业的备案工作年内可能不能完成。
爆雷至今,程生等人都不知道公司备案的具体情况,也没有细致去了解过实际情况。到爆雷之时,投资者们始终相信平台融资额增加会有利于备案工作的完成。“(在当时)我们甚至产生与平台共进退的荣誉感。”程生情绪有些复杂。
整个行业的沉疴也成了不理性投资孳生的土壤。P2P和各类理财平台狂飙猛进的那几年,作为身在其中的员工,冯佳甚至感觉到有些触目惊心,“任何投资都有风险,但我无法向客户提示风险。”她刚入行的时候,互金公司会对销售人员进行产品风险培训,在客户沟通阶段也会提示风险。“但实际情况是,理财经理一说风险,客户掉头就走,这就是国人的理财心理。”
现实教育了冯佳,大部分的理财者都没有理性的预期,“他们只接受稳赚不赔,本息一样都不能少。”长此以往,为了客户留存,几乎所有平台的理财经理都不再提示潜在的风险。
在一些理财顾问那里,投资者已经习惯把自己的积蓄全盘托付,坐在家里,等待每月的利息如期到账。像冯佳一样的理财顾问们,也习惯了用“没问题”“我自己也投的,比较稳”来告知风险。风险是个概率事件,只要它未曾发生,它仿佛就不存在。在大部分的理财平台上,风险提示的埋点都特别深,投融家平台的设置也是如此。
酒店里挂着一件印有“还钱”两字的t恤,全国各地的难友制作了200件衣服以此得到有关部门重视,但似乎没有得到效果。
一些维权的投资者遇到对风险的疑问时,语气会变得急促。“我是和平台发生交易,就算看了也没有用,责任在平台。”说这话时,一位投资者语速加快,声音提高。与之相矛盾的是,和大部分的投资者一样,她知道P2P理论上只是信息中介。
“疏忽”的的确不止李霞一人。王淑珍在杭州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摊开总计70万元的3份合同时,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才能艰难找到转账记录。“我看不清合同上的字”,王淑珍认为,她签订的合同等同于高一点利息的银行定存。细如蝼蚁的字号对她已经是不小的障碍,名目繁杂的条例她则根本没有打开看过。
看似毫无征兆的倒塌,可能更是一场缓慢的“合谋”。在通胀、孩子教育投入、养老医疗等压力的裹挟下,许多人前赴后继地将自己的半生积蓄投进了P2P。他们如温水煮青蛙般,逐渐放松警惕并日益“疏忽”,怀抱微妙的自欺与侥幸心态,如同在浓雾的夜晚开车,被扑朔迷离的光亮迷惑,最终走向了盛夏的雷暴。
被打乱的生活,被打醒的中产幻觉
李霞和程生都还在杭州的廉价旅馆里捱日子。他们住的房间已经从9楼搬到7楼。7层的墙壁被涂成了玫粉色,部分墙灰已经剥落,午后阳光斜射进来的时候,甬道就像血色洞窟。
程生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的100万元投入里,有50万元要在9月用来偿还此前的贷款,他的女友时常因为自责而情绪崩溃。为了缓解她的压力,程生经常汇总各类信息,这也让他成了从各地赶来杭州的“难友”们某种程度上的精神支撑。
但对未来能做什么,他也没有明确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天前,程生与女朋友商定,如果一切途径都走不通,就一起徒步去色达。“求人不行,求己不行,那就只能求佛了。”他还算年轻,喜欢徒步,生活的一记惊雷他仿佛还熬得住。
对家里有老有小的李霞而言,这一切撕开了脆弱的中产幻觉。正值暑假,李霞的一天本应该是规律又有点单调的。早晨给老公做早餐,上午辅导女儿做作业,下午再带着孩子画画,晚上十点多就能睡觉。她几乎把基础生活支出之外的储蓄,全部投了进去,稳定的回款曾给她带来安全感。
“爆雷”后,李霞带着女儿来到了杭州,本来正在旅游的他们发生了意外,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
现在一切都乱了。那40万元里除了父母的养老金,还有要给孩子报英语班、画画班的钱。“全家只有我丈夫一人上班,本来想给孩子报个钢琴班,现在也只能压缩这些计划了。”她每天只顾得上在各个群里探听各种消息,没有心力给孩子辅导作业,小女孩经常一个人被留在宾馆看动画片。
她还担心热度消退,像此前所有新闻热点一样,最终不了了之。她不希望同伴决心动摇,甚至不愿意一起行动的伙伴将不利于维权的信息告诉身在外地的人。“这么突然的财产蒸发,也没有人管这样的平台,影响的都是中间阶层,会出事的。”李霞有点咬牙切齿。
冯佳也有了改变。“我之前觉得自己很独立”,她自诩独立女性,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收入可观,喜欢旅行。她钟情于小城清迈,那是邓丽君去世的地方。“现在觉得这就是一场中产的幻觉。”
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哭一场。为了缩减开支,她可能没法再住在现在的房子,投融系之后干了近一年的工作也丢了。上司知道她此前的公司爆雷,没说别的,只问她,“你还能在这行做吗?你打算怎么做?”
她的确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只是从业背景有污点的问题,而是客户的钱砸在里面了,这意味着我七年攒的资源都没有了。”
从7月9日知道消息,到真正报警,冯佳拖了十天。她花了三天才给所有投资了的朋友客户打完电话,每次打电话前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经常讲到一半,整个人情绪崩溃。
她不愿意立即报警,也尽量压着客户朋友别太早报警。“逾期和提现困难有时候是正常的,如果投资人施压过多,老板跑路,才是致命的问题。”那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放过任何一点信息,“每天都在想,老板是去找钱了,也许平台还能运转,也许还有转机。脑子里时刻都在上演一部连续剧。”她甚至产生过一种自私的期望,平台只要撑过10月份,她就可以拿回自己和客户朋友们的钱。7月20日,她得知老板早在7月初就已出境,这才彻底死心。
在咖啡馆里,冯佳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再那么相信自己的专业、能力,甚至根本不知道还可以相信什么。”她开始怀疑自己能否独自应对生活的风险,“也许我该去找个人结婚生子了。”
这场风暴对中产以下家庭的打击,也许更为致命。王淑珍生活节俭,闷热的夏夜依然舍不得开空调,见我们时,桌上的饭菜散发出了异味。她的家庭本已危机四伏。大儿子还在殡仪馆,八月份墓地才能安置妥当。年过三十的小儿子至今未婚,多年的积蓄被她砸进理财产品。她原本指望到期之后取现,将一家人住的老房子装修一下,但现在一切都是泡影。
王淑珍把一生的积蓄70万,全投资到产品里,如今已经血本无归。如果不是该公司的员工一直的推荐和心软地签了合同,这波爆雷潮可能就与她无关。
维权群里,不时有“更惨”的消息传来:有人因此离了婚,有人中风了,有人举债加杠杆投资,据说还有人挪用了公款……
截至7月30日,有媒体统计传出爆雷的P2P平台超过250家,这场盛夏的雷暴影响的人数难以预估。
7月底的黄昏时分,财富小镇华灯初上,音乐喷泉已经升起,新中产家庭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商场橱窗里摆出新一季的服装,咖啡很香,蛋糕很甜,音乐时髦又愉快。挂着公司名字的招牌,已不再亮灯,相较于周边的大厦有点黯淡失色。
冯佳坐在喷泉前的石凳上茫然看着欢闹的人群,“我已经不是三周前的那个我了。”对身陷其中的人而言,这场遭遇是一场大考。而广场中心,嬉闹的孩子正不顾一切冲进喷泉中。往来的人们正享受着繁荣的都市生活,他们对几百米外正发生的雷暴一无所知。
https://goo.gl/SeJsMB
淳于明雄
据说是合谋薅羊毛
官府缺钱了,找到当铺,和当铺商量,把你查封了,存你这里的银子我拿三分之二,你拿三分之一,表面上我把你发配充军,实际你拿钱走路如何?
当铺老板想想靠收利息,几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好,成交。
最终,查封当铺老板跑路了,资产由于来源不合法被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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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P清盘生意经
网传P2P负责人与律师对话录音,揭开清盘真相,在对话中,该律师表示,如果真实资产达到50%,是存在比较好操作的空间的,按20%-30%的比例将本金返还投资者,此外律师方收取10%的服务费。
自雷潮爆发以来,市场上催生了各种各样的新套路。例如建立各种W权群收入群费用;建好各种W权群以后转让当做广告群出售获利。
8月6日,听到一段录音,又见识了另外一个生财之道。录音为一位自称某待收20亿网贷平台的负责人和一位自称律师的人的对话。
根据该对话内容,该负责人称自己平台已经逾期,且投资者闹的比较凶,多次询问该律师后续如何处理。
自称律师的角色表示,他们由专业处理不良资产团队组成,收取总待收的10%的金额作为服务费,负责和所有的投资者进行谈判,通过”不断压缩他们的回款预期“,最终实现全部签署“清债书”从而让该平台免于被追究责任。
在对话中,该律师表示,如果真实资产达到50%,是存在比较好操作的空间的,按20%-30%的比例将本金返还投资者,此外律师方收取10%的服务费。
P2P与律师
下面根据录音整理,录音质量不佳,或许有录入错误。录音来源于网络,深水财经不对其真实性负责。
律师:您现在是什么样的平台?待收有多少?
平台:待收20多个亿吧。
律师:待收20来个亿啊,那你是哪里的平台?
平台:是上海的平台。
律师:上海的平台,目前手上有现金吗?
平台:没有。
律师:全是资产?
平台:对。
律师:自融的比例有多少?
平台:五六个亿左右吧。
律师:能有多少的真实资产?
平台:五个亿左右。
律师:有点低了,我们是这样的,我们目前是按照服务费的方式来收取的,我们一般要求资产要到五成,至少要五成以上的真实资产,相对来说比较好做一点。
平台:现在出借人闹的很厉害,怎么做啊?
律师:现在是有逾期吗?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告诉我一下。
平台:已经立案了
律师:已经立案了吗?
平台:对啊。
律师:那平台负责人在外面还是在里面?
平台:在外面,在里面也能处理吗?
律师:在里面也能处理。
平台:在外面怎么处理,在外面又是怎么处理,可以说一下。
律师:目前我们是跟经侦沟通好了是吗?是给时间清盘吗?实话告诉我。
平台:现在可能是半个月时间处理,后期可能要进局啊。
律师:目前可能在深圳、上海经侦这边比较好处理,所有平台后期可能都要立案,但是立案也不一定会怎么样,像我们处理的平台,对负责人也不一定会采取强制措施。但是呢,一定要有一些进度,比如每天都有投资人签署“清债协议“。
平台:我想问一下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律师:是这样,我们是专业处理不良资产的,如果您手上有资金呢,如果您手上有现金20个亿,那我们是按10%收取服务费,收取之后我们帮您去和债权人去谈,比如谈到30%,20%,那么您按这个比例支付给客户,客户签清债协议。现在的比例大概是20%-30%,如果谈的好,那么维稳工作做的就比较好。如果您的现金达不到这个样子,那清了一些之后,要看用什么方式。
平台:你们去跟投资人去谈是吧?
律师:我们有一整套流程,宣布清盘的和没宣布清盘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你们有没有给出清盘方案?进度方案?
平台:都没有。
律师:那投资人肯定会闹。
平台:是,闹吧。你们和投资人怎么谈啊?
律师:这是我们的专业,我们会用各种方式,让投资人的期望值一点点降低。比如我们现在在深圳处理的这个平台也是啊。立案了,经侦找过去,然后我们就拿去每天的进度,每天有多少投资人签,其实公检法看到你在处理,他们都会给你时间的,维稳大于一切。
律师:即使平台的负责人进去了,案情往哪方面发展,也是要根据处理的状况的。ZF现在对这一块还是挺宽容的。
平台:那你们能谈到多少?
律师:那20个亿的话,投资人的分布是怎样的?
平台:全国各地的,总共有5万投资人,大金额的投资人有3万。
律师:初期我们可以处理一些金额小一些的。经侦这边看重的是两方面,一方面是金额,一方面是人数,如果缩小一下人数,对后期处理也是有利的。那我们这块资产是怎样的?
平台:资产主要是壳公司。
律师:啊、、、呵呵。自融这一块是吧,企业贷。您说5成资产占的比例就比较小了,资产中车和房是比较好的资产了。
平台:那怎么办?
律师:那你看现在要和客户谈到百分之十几,也是比较难的,客户也不稳定,如果能谈到百分之二十几,就比较容易说服客户。
平台:那你们是怎么开展工作?
律师:我们先签一个框架协议,然后有个律师团队做个尽调,如果可以做,那我们就进场,开始工作,做投资人登记,财务登记,都统计好了,你们转给投资人。
平台:如果投资人现在闹的很凶怎么办呢?
律师:我们会有专门的人去维稳,我们做的就是维稳的工作。前一两周,客户的期望值非常高。投资人如果闹的特别凶,我们最高的有出到百分之六十的,也有百分之二十的。我们深圳一个平台,投资人也是闹的非常凶,公安、经侦都是现场办公。我们处理的比较好,现在负责人也是在外面逍遥,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展。
后面的内容,没有录入,自己去听吧。
律师本来是神圣且正义的角色,如果录音中自称是律师的人身份属实,这样与诈骗平台狼狈为奸,利用专业知识“一点点降低投资者期望”,从而榨取投资人血汗钱的行为,简直无耻、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