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寻愚趣:画里的红毛丹园

2019-08-02 20:21

已故本地画家林木化有一幅名为《愚趣园》的水墨画作,画中记录一片曾经种满200多棵红毛丹树的园地。如今红毛丹园不复存在,但对园地历史有兴趣的访客,下来将能在汤申自然公园寻见遗留下的部分废弃建筑,甚至找到当年栽种的老树,想像空间的原貌。

愚趣园,指的是著名考古学家韩槐准1936年用700叻币积蓄,在旧汤申路买下两亩半荒山后,开辟的红毛丹种植园。园如其主,充满传奇色彩,曾是南洋各方风云人物聚首雅集之处,常客包括画家徐悲鸿和作家郁达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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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公园局回答《联合早报》询问时证实,预计年底竣工的汤申自然公园,将尝试重现上世纪海南村的原貌,其中也重点向访客介绍位于村子一带、由韩槐准辟建的“愚趣园”。公园局自然保护处高级署长吕福明博士指出,该局正在还原与修复当年海南村村民走过的步道,村里一些废弃建筑结构也将保留。

吕福明说:“我们正与关注这个地方的相关人士合作,征询他们的意见,尽可能捕捉和反映这里丰富的历史。”

汤申自然公园将会保留不少废弃建筑结构,相信是本地首个大规模融合自然与人文历史的自然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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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申自然公园将重现上世纪海南村原貌

建筑历史学者赖启健受访时指出,本地新建的公园近年来设计更多元,从公园局发展科尼岛时没有拆除废置的虎豹沙滩别墅,就可看出我们如今对保留各个地域的自然与人文历史,已更加包容。

他说:“园景学中有废墟(ruins)的概念,这不存在贬义,废墟不一定是难看的。我们要认识到,废弃的历史建筑如果搭配自然景观,也能有艺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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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林木化《愚趣园》铅笔草稿

得知父亲画中出现的场景一部分会保留,林木化的女儿林春(52岁,艺术教育工作者)也表示高兴。目前居住在美国的林春今年中曾回国,为父亲举办逝世十周年回顾展,展览也展出《愚趣园》的铅笔草稿。

林春指出,知道父亲所画的地方还在,也重燃她对画作的兴趣。“我很想重新认识里面隐藏的各种故事,也正在想办法用动画的方式,重现父亲的遗作。”

畅谈愚趣园:不受功利影响的“愚趣”已不复返

(左起)艺术家蒋才雄、翻译家陈丹枫和建筑历史学者赖启健在书斋相聚,畅谈愚趣园。(谢智扬摄)

韩槐准博古通今,对中国古外销陶瓷有深入研究,但他从中国海南来到新加坡后,在本地开辟红毛丹园,研究种植与嫁接法的故事过去却鲜少被提及。本地建筑历史学者赖启健撰写的论文《图里的红毛丹》,因此专注从韩槐准种红毛丹一事,探讨“愚趣园”的空间意义。

翻译家陈丹枫受赖启健文章启发,则开始对林木化的《愚趣园》图做进一步解读,将红毛丹树能同时拥有好几条根,与华人文化根源做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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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与艺术家蒋才雄书斋相聚,从吃热带水果聊起,畅谈愚趣园,缅怀一段已不复返的过去。

赖启健(简称赖,53岁) 陈丹枫(简称陈,49岁) 蒋才雄(简称蒋,72岁)

能吃当地水果就算适应了

赖:我感觉华人一向对动物没什么兴趣,对种植物更有研究。韩槐准是南洋学会创办人之一,当时他们有一本学术刊物,几乎每一期写到种植物。例如,韩槐准会写种红毛丹的心得。另外,像刘抗和张荔英等新加坡先驱画家也画水果静物。在国外,他们画葡萄和苹果,到新加坡就画热带水果。吃水果这件事好像帮助他们适应环境,因为水果有季节性。

蒋:这也许也和马来亚认同有关?像水墨画有梅兰竹菊,这些画家后来画的水墨却有椰树。

赖:早期的刊物用的名称,也离不开“蕉风椰雨”四个字,带点热带的味道。当时来到南洋的人需要调适,英文有个字acclimatise,指服水土,就很贴切。而能吃当地水果,就算是适应了。像香港作家刘以鬯的小说《对倒》也写到,喜欢吃榴梿的新客,不会回唐山去。这部小说后来给导演王家卫拍成《花样年华》,里头原有一幕后来被删掉,就是男主角梁朝伟一直吃榴梿。这一幕挺重要。

韩槐准的故乡在海南岛,他因为吃不到家乡荔枝,开始研究怎么种出有荔枝味道的红毛丹,然后招待访客。这就是韩槐准所谓的“愚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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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毛丹树的“多根”好比新加坡的多元

画家林木化《愚趣园》铅笔草稿

陈:韩槐准种红毛丹,用的是靠边接枝法,一种“移花接木”的现代方法。

赖:我觉得丹枫对愚趣园的解读,已经超越我原本所研究。我只是从种植法的角度切入,但丹枫在林木化的画里看到每一棵树的根交错著,从这点还联想到身份认同的问题。

陈:我在看《愚趣园》时,马上注意到一点:如果你看画里面的树,会注意到很多副根。我们原来说接枝,指的是将树枝切断,连接到另一棵树,但韩槐准用的是靠接法。他把一棵树种在另一棵树近旁,把接枝削去一部分,两个靠合在一起。这样一来,不需要把树根切掉,可以同时有多副根。那些根都是活的,而且不断往深处长。

赖:他们互相支撑著。

陈:树能够同时拥有多副根,我觉得用来比喻新加坡的多元社会很贴切。我们不需要切除我们原来的根。

“愚趣”的精神找不回?

陈:有件事我最近才知道,令我很惊讶。原来韩槐准不讲华语或英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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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他只说马来语和海南话。

陈:可是你看韩槐准多么受尊敬。当年有学者路过新加坡,大家会说:你一定要去见韩先生。我会想:在独立后的新加坡,韩槐准这样一位只懂马来语和海南话的人,能有一样的成就吗?另也值得我们思考的是:我们现在为什么没了红毛丹园?或为什么失去雅集这样的概念?是不是现在社会太注重功利主义,一旦要花时间的事,你就会想:这对我何益?对国家发展有没有用?

陈:韩槐准做的事很多是现在没有人会去做的。有些人会觉得是浪费时间。

蒋:丹枫还谈到韩槐准使用的语言。其实,那个时代是这样的。像我祖父(蒋任江)也只说福建话和马来语。他一生只受过三个月的正规教育,却写得一手好书法,也能阅读。后来他成了种植黄梨的专家,在本地华人先驱林义顺园里任工头,退休多年后,还有人找他问这方面的知识。

赖:我曾读到,在1960年代,新加坡的蔬菜商能供应本地多达50%的需求。当然当时人口没现在多,但我们现在确实对种菜种果的知识越来越贫乏。

蒋:现在只能往赚钱的地方去想。像本地的仟湖鱼业原本是养热带鱼的,现在得卖水族器材增加盈利,也要到成本低的地方设厂。时代变了。像韩槐准那种不受功利影响的“愚趣”也许不复返。

陈:包括对知识、对文化一种单纯的追求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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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趣园相关作品

英文漫画册《愚趣园》(The Garden of Foolish Indulgences)

在漫画册《愚趣园》里,寻找韩槐准的红毛丹园成为了重要的意象符号。

漫画作者胡勇辉与漫画家许丰定透过讲述一个中国新移民家庭的故事,探讨移民与融入的认同课题。与从海南岛到新加坡的韩槐准一样,漫画主角叶丰安也因为想念家乡的荔枝,认识了一个卖水果的摊贩,从而了解到韩槐准种植红毛丹园的事迹。

胡勇辉受访时说:“我们希望把韩槐准的故事讲出来,但又不希望只从历史的角度切入,太过严肃。”

胡勇辉在创作的过程中也与一些新移民做了访问,从中了解到他们在身份认同问题上面对的挣扎。“当他们的孩子开始适应新加坡的环境时,同时也失去与祖国的文化联系。这当中是有取舍的。”

摄影作品《韩槐准的红毛丹园》(Han Rambutan Orc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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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视觉艺术家赵仁辉也曾与赖启健一同到旧汤申路一带寻找“愚趣园”。他们在探秘过程中找到了相信是当年韩槐准栽种的红毛丹树。

这幅摄影作品在新加坡国家博物馆玻璃圆楼永久展出,展览名为“新加坡·很老的树”(Singapore Very Old T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