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武装部队自2015年起每年招募三批志愿军(SAFVC),每次招募约有100人。志愿兵来自社会的各个背景,不论性别,18-45岁的新加坡公民和永久居民都可以报名。SAFVC的目的是给那些没有经历过国民服役的人一次机会体验军旅生活,同时为新加坡国防出一份力。
英雄主义情愫和对军旅生活的向往并不是男生独有的,女孩子对荣誉和正义也有追求和理解,听到志愿军招募的消息我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我是2015年的第三批入伍的,回想起来,能成为这100多人的其中一个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递交申请以后迟迟没有等来面试通知。作为一个满腔热血、不言放弃的少年,我跑了3次国防部中央人力局,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了面试。当时我穿着裙子,披着头发,打扮得活像一只花蝴蝶。好心的工作人员说既然你都来了,那就加进去面试吧!
就这样凭借着一股子无赖劲儿,我最终拿到了6月份入伍的通知。让我收获颇丰的从军经历就这样开始了。
上校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和病史
03/15届一共三个排,总共120来号人,其中两个男兵排,一个女兵排,每个排有4个班,我所在的是第三排第四班。志愿军的总指挥是Mike Tan上校,鉴于志愿军这个项目刚刚启程,训练过程中一旦发生人员伤亡将直接影响到这个项目的寿命,同时志愿军中有很多年纪比较大的人,训练强度也非常大,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达到训练质量是一项较为艰巨的任务。
去的第一天,我们就发现上校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他不仅记得每个人的名字,还熟悉所有人的健康状况。安全这个词在之后的训练中被频频强调,这不仅给了我巨大的安全感,也让我了解志愿军身上肩负的那份期待和责任。
这是我们第三排的合照,左起第八位为Mike Tan上校,他右边持手杖的是志愿军总教官Ho Kian Lee,坐在第六位的女军官是Lee Peh Gee少校,左起第一位是我们可爱萌萌哒的Section Commander Alvin 上士。
入伍的第一天我们收到了两大包价值1000新币以上、重约30斤的军用物品。因为训练时间短,军服的数量较少,除此之外我们拿到的装备和全民服役人员的没有区别。
背包里有一把锋利的瑞士刀,当晚就有个妹子削东西顺带把自己大腿划出一条大口子,血流不止被送进医疗室。为了方便起见,部队安排Lee Peh Gee少校照顾我们女兵排的生活,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少校很快成了我们的朋友。
右边的绿色军包是训练时经常背的
女兵住在高层,我们得到的第一项任务是把这几十斤的东西抗上楼,然后试穿军服和军鞋。我的脚非常小,部队帮我另外配了一双合适的运动鞋,然而这个鞋的颜色是晃瞎眼的萤光橙,使得我成了三个排里最闪亮的风景线。在无数次地向教官及战友们解释这双鞋的由来后,他们亲切地叫我“那个橙鞋子女孩”。
授枪仪式
志愿军接受的体能训练相对较少,基础训练主要围绕枪支的使用,相当硬核。第二天就是授枪仪式,地点在克兰芝阵亡战士公墓。
第一次来到战士公墓,我无法言语所受到的震撼。战争是残酷的,过往的历史沉重而惨痛,但是祭奠英魂的地点却宁静而祥和。这里远离喧嚣,长眠著4458位二战时期为了保卫新加坡而阵亡的军人,他们来自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印度、新西兰、马来西亚、斯里兰卡和荷兰。4458个异国他乡的名字述说着新加坡和前殖民帝国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位21岁的步兵营战士的墓志铭这样写道:“So dearly loved, so sadly missed (如此深爱,如此悲伤地错过)”。
另外,1939-1945年间,共有24000位步兵、空军和海军战士在东亚、南亚和太平洋战场上牺牲,不知葬身何处,唯有名字仍留世间,刻在高大的新加坡纪念碑上。这座纪念碑的设计将海陆空三军的象征:军舰、坦克和飞机结合一体。坚实的底座像陆军整齐的队伍,两翼和塔峰从侧面看像军舰,高空俯视的时候像一架飞机。
我特意寻找了克兰芝公墓的俯视图,这座纪念碑从高空看真的很像一架战斗机 (此图来自网络)
纪念碑底部的大理石上用多国语言写道:为一切自由人而死。克兰芝公墓是英联邦战争公墓委员会修建的,这些战争英雄有名有姓,有一个体面的地方被人凭吊和缅怀。
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为自由而战的还有千千万万在国家危亡之际奋起反抗的普通人。为了保卫新加坡,他们志愿参军,却缺乏正规的训练和武器,如野草一般被战争烧亡,名姓无人知晓。日军在1942年的肃清大屠杀中杀掉的数万华人因为缺乏记录,连具体的数目都无法考证。
如今,新加坡武装部队成立了SAFVC,志愿者的装备齐全,不用去体会那个时代的人们所经历的绝望和无力感。教官告诉我们,志愿军就是军人,将来被俘虏了就是战俘,战争时当了逃兵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他的态度严肃,提醒我们身肩的责任。新加坡不是我出生的国度,但我无法将自己和她分割开来。免费的教育,悉心的培育,我承受了这座城市巨大的恩情。如果恰逢此生需要我的力量去保卫这个自由廉洁的国度,自当全力以赴。
图为新加坡纪念碑,当时授枪仪式就是在这片草坪上进行的
夕阳的余辉散去,气氛变得庄严而凝重。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们举行了授枪仪式,地点就在新加坡纪念碑下的空地上。授枪的军官是Sergent Major Ho Kian Lee,他会说:This is your rifle(这是你的枪)。我们要大声说:I will use it to defend my country! (我将用它保卫国家!) 并且用很大的力气从他手上把枪夺过来。职业军人的双手非常有力,我夺枪的时候用劲儿太大脚底都站不太稳。
“抢夺”到的这把步枪就是SAR21,全称是Singapore Assault Rifle – 21st Century 意为21世纪的新加坡制突击步枪,由新加坡自主研发和生产。这是一把真正的武器,拿到他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训练正式开始了。
枪—男兵的妻子、女兵的丈夫
所有的武器都是用来打击敌人的,但是有些武器致伤,目的是让人丧失行动能力;有些武器致死,目的是要直接毙命。SAR21属于后者,子弹从枪膛中打出后高速旋转,如果接触到人体会裹挟著组织和器官旋转而出,造成碗口大小的伤口,极具杀伤力。
(此图片来自网络)
这件致命杀器是士兵生命的保障,是男兵的妻子,女兵的丈夫。既然都丈夫妻子了,那么,请每天晚上抱着他睡觉吧!吃饭、训练、上厕所他都必须陪伴身边,但凡离开你的身边哪怕几秒,他就会被虎视眈眈的教官们偷走,想要重归于好必须趴在地上做10个俯卧撑,然后大声祈求教官把老公还回来。
大家都是独立的成年人,谁能习惯这么粘人的小妖精?于是乎刚开始的几天兵营里随处可见讨要老婆老公的男兵女兵们,场面甚是滑稽。
正如和谐的婚姻需要彼此充分了解,对枪支的学习是训练重点,其中包括组装、拆卸和安全检查。SAR21重3.82公斤,组装和拆卸时需要单手握枪,我的力量太小,有时会以弹匣为支点把重量压在手臂上,为了追求速度动作幅度有些大,回去睡觉的时候就发现左手臂上有一块巨大的瘀青。这块瘀青伴随着整个训练生涯,在离队一个月后才缓慢消失。
同时,如此危险的武器需要谨慎对待,战场上最悲伤的事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因为失误把队友毙了,或者被队友毙了。
就安全方面教官重点强调了三点:除非收到射击命令,任何时候枪口不能朝人;除非收到射击命令,任何时间枪支都要处于安全模式,此模式下扳机无法扣动;除非收到射击命令,握枪时食指不得放在扳机上。违反其中任何一条教官会疯狂弹手指,几天下来我们喝水的时候食指都是下意识伸直的。
这是我们的合照,仔细观察可以看出妹子们拿枪时食指伸得笔直
合格掌握了枪支的拆卸和组装后,士兵们才被允许进行射击训练,练习射击姿势、 瞄准、执行射击命令等等。
模拟训练合格后我们在Multi-mission Range Complex进行了实弹射击训练。这个训练中心酷到炸裂,白天黑夜的场景转换毫无压力。真枪实弹的威力极其震撼人心,即使带着耳罩,子弹出膛爆发出的巨大响声依旧震得心脏直跳,肾上腺素随之疯狂飙升,虽然SAR21号称后座力小,但是打在锁骨上依旧生疼。在10人同时射击的环境中,要命中目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4秒后射击目标就闪人,不抓紧时间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的射击场地和此图所展示的类似,只不过场地更宽阔,可容纳10人同时射击(此图来自网络)
虽说男性在肌肉力量上占优势,但和步枪打交道讲究一个巧字。握枪的姿势是有窍门的,掌握对了感觉,枪支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
两天的枪支训练结束后,我以31/32的命中成为三个排的Top Gun;组装枪用了34秒,是女兵排中最快的,男兵排里能与俺一战的寥寥数人;拆卸也不赖,最终以总成绩48秒拿到了女兵排的总体第一(貌似在男兵排也是第一),这个成绩让我成了03/15 Batch overall best individual,并且所在班级是03/15届的Best Section。怎么样宝宝是不是好棒棒?快给宝宝给糖糖~
我们Section的合照,10个风华正茂的大好妹子
家书抵万金
高强度的训练紧张充实同时充满乐趣,但是给身体和精神造成的压力是巨大的。
宿舍只能冷水洗澡,每天真实的睡觉时间勉强6小时,常常凌晨5点多就要集合,三餐10分钟左右解决是常态,永远处在训练和抱着枪去集合的状态中。这多少让我遗忘了身体的疲乏和这种疲乏所带来的负面情绪,然而,所有收敛在这一天下午爆发了。
这天中午的训练结束后就出奇地轻松,大家在阴凉处休息,围在section commander旁边问东问西。职业军人的生活精彩刺激,许多人的一生无法体验甚至想像的事情他们都经历过。聊著聊著有人送来了一摞书信,说你们中有的人收到家人寄的信喔,念到名字的人请上来拿。有几个队友在大家的起哄中还念了一小段书信的内容,气氛特别欢乐温暖。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都收到了信,然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独在异乡,与父母亲人相隔万里,压根没想到会收到家书。这信来得太突然,我走去拿信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落泪,悄悄地躲在一个大柱子后边哭成了傻子。
其实,不是有些人,而是每个人都有一封家书。部队和士兵的亲人朋友们一起保密,要给我们这份惊喜,提醒我们一直有人在牵挂和惦念,给我写信的,是我在新加坡的同窗兼挚友。
平静下来以后,我想起克兰芝公墓里一位阵亡战士的墓志铭:“Only those who have lost can tell the pain of parting without farewell.”大意是,只有经历过失去的人,才懂得没有再见的分别是多么心痛。与我来说,长期的分离是主旋律,这份家书让我对在战争中随风而逝的生命产生了更多的共情,我也由衷感谢部队里的工作人员给予的关怀和温暖。
德光岛野外训练
德光岛有着迷人的海岸线,大片的田野,也有可怕的蜈蚣和另人过敏的土壤。这里是新加坡第二大外岛,是政府规划的军事保留地,NS男生们三个月的基本军事训练中心就位于岛上。初到德光岛我们就看到两个NS男生因为中暑被抬上担架,所有人立刻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训练会艰苦非常。
(此图来自网络)
野外训练的第一课是如何使用face camou (油彩)抹脸,从描点、划线到涂抹,每一行的间距和颜色都有规定。抹完油彩我们被带到一片空地上,这里是今晚的宿营地,四面树林环绕。安顿下来之前要挖战壕、填战壕、搭帐篷、学习侦查、巡逻、处理生活废品的技巧。
(此图来自网络)
德光岛的土壤特殊,有些人会对这种土壤过敏,非常不幸的,我就是其中一个,两天后才发现肚子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更可怕的是,10多厘米长的蜈蚣会在夜晚爬进衣服里咬人,第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生物令我差一点当场昏厥。
搭帐篷的时候就遇到了一只,教官踩了它一脚,虫子灵活狭长的身躯在土里翻滚挣扎,画面凶残至极不能直视。我们在德光岛露宿了两晚,每天清晨都会有人因为蜈蚣的叮咬去医务兵那边接受治疗。
一位战友在挖战壕(此图来自网络)
挖战壕的过程异常痛苦,汗水会混著油彩和泥土流到眼睛里,袖子无法进行擦拭因为它比脸还湿、还脏。帐篷不是全封闭的,下起雨来只能阻止正面袭来的雨水,身下依旧汪洋一片。万幸的是这两天晴空万里,静谧的夜晚星空浩瀚。
踏着繁星的光辉,我们跟着section commander开始了夜行。为避免暴露,夜行途中没有命令不得说话和使用灯光,步入丛林后所有的光都消失了,睁眼闭眼没有任何区别,偶尔会遇到标志方向的荧光棒,这玩意儿叫萤光是有原因的,除了晃眼睛照明能力基本为零。此时顾不得虫子了,该摸著过的地方必须妥妥地上手。在一棵大树下,Section commander特意带领我们驻足了几十秒,感受彻底的寂静和黑暗。这经历奇妙而独特,当时所有的嘈杂散去,内心变得纯粹和平静。死亡是什么感受呢,是不是就似这般混沌而虚无?
从丛林出来后section commander在夜色里给我们讲述了他入伍以来的收获,不少人最初就是为了一口饭吃,部队里的士官军官们对此非常坦白。他们与自由民的生活越来越远,重新融入困难重重,但职业军人的道路丰富而多彩,他们是新加坡武装力量的脊梁,与自然和人性的进行着直接的对抗。这位军官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也祝愿我们所有人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获得充实的人生。
接下来主要围绕着遇袭、建筑物排查、格斗训练展开,各种细节可能涉及保密协议不便在此透露。这些训练的综合考察在Battle Inoculation Course的训练场地展开,如图所示这个150米的场地模拟了多种地形以及战场上可能发生的危机状况,要求士兵用正确的方式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击杀任务并且通过,是CS的真人版和简化版。令人尴尬的是,扛着7、8斤重的枪匍匐前进特别困难,那不是在匍匐,而是在蠕动,蠕完了这150米连爬起来都很困难。
Battle Inoculation Course 的场景图,此图来自网络
Battle Inoculation Course 中的建筑物排查及射击任务(此图来自网络)
德光岛的最后一个训练是负重行军3公里。负重是什么概念,就是背着30多斤的军包在德光岛炽热的阳光下行走。这个时候如果你已经吃完了部队派发的军用干粮,那么恭喜你,背包的重量可以减轻不少,如果没有吃完,那就含泪走完这条路吧。最后的1000米会模拟队友体力不支倒下的状况,此时6人一个小组,需要扛着担架上80斤重的“战友”前行,每隔一段时间换下一个6人小组。
Route march时背负的“战友”是40公斤的水箱(此图来自网络),我们的背包重30多斤,另外还有自己喝的三四斤的水
对我来说这是最艰难的一个项目,作为一个身高160、体重90+的软妹子,让我凭蛮力抗东西真的要命。我已经忘记了是怎么到达终点的,也不记得终点是哪里,我只记得趴在地上瘫了好久一阵子…
关于德光岛的最后记忆是它美丽广阔的海岸线,岸边是成片的田野,黄昏的风夹杂着凉意,卷起了一丝离别的忧愁。
此去不经年 后会终有期
我们回到了Maju Camp进行阅兵典礼,正式为两周的基础军事训练画上了句号。阅兵结束大家合影道别。两周的训练虽短暂但难忘,每个人都在这里流下汗水和泪水,可惜收获的日子亦是离别的日子,时光太匆匆,难诉心中的情谊。
我和我的Buddy
我和Sargent Major
Sargent Major给我们定制的徽章,特别精致,每个人都收到一枚
这段时间里我由衷感受到新加坡的强悍的军事力量,部队低调谦卑,有着岛国民众独有的谨慎和危机感,这种强大的一方面体现在短时间内培养武装力量的能力,支撑这套训练体系的是高度专业化的职业军人,繁荣的经济和高效的政府,他们大胆果决的同时不失细腻与温情。志愿军的总指挥Mike Tan上校曾经为每个士兵PS相片到深夜,这种事情放在别国真是难以想像。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兵营的,整理行李时过去两周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战友的笑容,Buddy的拥抱,教官不舍的目。临走时还下意识地找我的SAR21。唉,再见了我的“丈夫”,我爱你修长而刚毅的身材,爱你冷峻利落的个性,和你共处的时光宝贵而独特,但愿此去不经年,后会终有期。
(图文由张梦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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